2012年8月17日 星期五

太平洋的風~~

韓寒
對於韓寒描述台灣的好,我沒有覺得顏面會特別光彩些;正如同文章裡的計程車司機王鴻松說的:很正常的,小事一樁。倒是他在 "官方的錯 成了民族註釋"那段充滿反省的話,讓我感觸良多。一個不知反省、只有權力慾望的政府和領導人一定會將一個國家和她的百姓引領到萬劫不復的地步。 大陸八0後代表作家、青年意見領袖韓寒日前首度訪台,昨天在博客(部落格)刊出「太平洋的風」一文,敘述在台灣經歷的文化體驗,用生動的筆觸白描台灣,網友熱烈轉載討論。本報取得同意,刊出全文與讀者分享。  

太平洋的風
空客(編按:空中巴士)三二0降落在桃園機場。飛機的降落把我震醒。手機裡正好播放到張艾嘉的「戲雪」,這算是一首生僻的歌,陳昇寫下這樣的詞──「一九四八年,我離開我最愛的人,當火車開動的時候,北方正飄著蒼茫的雪,如果我知道,這一別就是四十餘年,歲月若能從頭,我很想說,我不走。」  

悲歡離合 時間慢慢抹平
 對於台灣,我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侯孝賢和楊德昌的電影裡。後來魏德聖和九把刀又加工了一下。我喜歡的作家,梁實秋,林語堂,胡適也都去了台灣,而且他們都和魯迅吵過架。當大陸窮的時候,台灣有錢,後來大陸有錢了──確切的說,是政府和小部分人有錢了,台灣又有了……。 戰火把同一個民族的人分隔在了海峽的兩岸,那些具體到每個家庭的悲歡離合已經被時間慢慢抹平。台北的街道的確像優客李林唱的那樣,像迷宮一樣展開在 我的眼前。但是對於異鄉人,每個陌生的城市都是迷宮。在酒店住下,誠品書店就在旁邊。  

眼鏡店熱心 哪有這種好事
 朋友的眼鏡架壞了,於是晚上先陪著朋友去配眼鏡。我們坐計程車來到了台大附近,進了一家眼鏡店。沒有聲音酥麻的台妹,老闆親自上陣。朋友看中了一副鏡框,但要幾天以後才能取。朋友說,那算了,我在台灣只留三天,我要明天就能取的,只能去別的地方看看。這時候,讓我詫異的一幕出現了,老闆居然從櫃檯裡摸索出了一對隱形眼鏡,塞在我朋友手裡,說,實在不好意思,沒能幫上你的忙,這個送你,先用這個應急吧。連我這般總是把人往好裡想的人第一反應也是──我靠,哪有這種好事,這裡面是有什麼貓膩(編按:暗藏陰謀)吧?咱還能走出這家店的店門麼? 我們平安的走出了這家眼鏡店,換去了隔壁一家。那家眼鏡店承諾第二天就可以把眼鏡做好,然後那家店的老闆用朋友殘留下的鏡片臨時找了一個鏡框湊合裝了起來,告訴朋友,這個可以晚上用。這兩家只是非常普通的路邊眼鏡店,還是自己隨機找的,要不真得讓人懷疑是不是組織方安排的,目的為了讓大家增加對台灣的好感。

 抗議遊行 陸客直喊新鮮
台灣的街道上有不少的小遊行和抗議橫幅,這一切對於大部分大陸遊客來說都太新鮮了,於是很多遊客守著電視機看晚上的政論節目。我媽媽去年從台灣旅遊回來,就說那裡太好玩了,領導人可以在電視裡隨便罵,比快樂大本營還要歡樂。相比之下,台灣人對這些早就習以為常。但給我留下了比馬英九先生更深印象的是王鴻松先生──他不是明星政客,也不是文人墨客。他是一個計程車司機。一天早上,我從酒店下樓,打(搭)了他的車去陽明山。到了目的地我發現把手機拉(掉)在計程車上。我沒有記下車牌號。朋友們忙著幫我聯繫計程車公司,看看能不能查到一些訊息,我也打給酒店,想讓他們查看一下監控錄影,確認車牌號。一會兒,我接到了酒店的電話,我問他們,是查到車號了麼?他們說,監控錄影裡訊息太多,還沒有查到,但是剛才有一位計程車司機開回酒店,把一個手機交給了前台,說是一位從你們這裡上車的先生遺落在車裡的…。  

尋回手機 司機婉拒酬謝 
說實話,我石化(編按:愣住)了。我問到了計程車司機的電話和名字,說我想酬謝你。王鴻松說,不需要啦,很正常的,小事一樁,我們都是這樣的。他告訴我,前幾天剛和幾個朋友環島開了一圈,打算過一段時間來大陸旅行。他說他開計程車就是為了能夠去更多的地方看看。末了居然還來一句:我有QQ和新浪微博的,你的號是什麼,我們可以在網上聯繫的。這頓時讓我覺得兩岸關係非常親密。接著,他繼續說,你有臉書麼?我說,大陸的互聯網沒有臉……書。他說,哦,對哦,是哦。我不和你說了,有客人了,再聯繫哦。 也許是我的命好,遇見的都是好人,也許是我走的膚淺,幾乎所有人都和氣。毫無疑問,如果我在台灣多停留幾天,我當然能看見他不如人意的一面,也許他硬體不夠新,也許他民粹也湧現,也許他民怨從不斷,也許他矛盾也不少。沒有完美的地方,沒有完美的制度,沒有完美的文化,在華人的世界裡,它也許不是最好的,但的確沒有什麼比它更好了。  

官方的錯 成了民族注釋 
這篇文章裡不想談論什麼政治和體制。作為一個從大陸來的寫作者,我只是非常失落。這些失落並不是來自於這幾天淺顯的旅行,而是一直以來的感受。我失落在我生存的環境裡,前幾十年教人兇殘和鬥爭,後幾十年使人貪婪和自私,於是我們很多人的骨子裡被埋下了這些種子;我失落在我們的前輩們摧毀了文化,也摧毀了那些傳統的美德,摧毀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摧毀了信仰和共識,卻沒有建立起一個美麗新世界。作為晚輩,我們誰也不知道能否彌補這一切,還是繼續的摧毀下去;我失落在不知道我們的後代能不能生存在一個互相理解而不是互相傷害的環境之中;我失落在作為一個寫作者,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還要不停的考慮措辭,以免哪個地方說過了線;我失落在當他人以善意面對我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會不會有什麼陰謀;我失落在我們自己的文藝作品很少能夠在台灣真正流傳,而能在台灣流傳的關於我們的大多是那些歷史真相和社會批判,更讓人失落的是那些批判和揭露往往都是被我們自己買了回去,用於更加瞭解我們自己。除了利益和人與人之間的鬥爭,我們幾乎對一切都冷漠。這些冷漠和荒誕所催生的新聞都被世界各地的報紙不停的放在頭版,雖然可以說這是官方的錯,但無奈卻也成了這個民族的注釋。  

感謝港台 庇護中華文化 
 是的,我要感謝香港和台灣,他們庇護了中華的文化,把這個民族美好的習性留了下來,讓很多根子裡的東西免於浩劫。縱然他們也有著這樣那樣的詬病。而我們,縱然我們有了麗茲卡爾頓和半島酒店,有了Gucci和LV,我們的縣長太太也許比他們最大的官員還要富有,我們隨便一個大片的製作成本就夠他們拍二、三十部電影,我們的世博會和奧運會他們永遠辦不起,但走在台灣的街頭,面對著那些計程車司機,速食店老闆,路人們,我卻一點自豪感都沒有。我們所擁有的他們都擁有過,我們所炫耀的他們的納稅人不會答應,我們所失去的他們都留下了,我們所缺少的,才是最能讓人感到自豪的。 文化,法制和自由是一個民族的一切,別的國家不會因為你國的富豪瘋狂搶購了超級跑車和頂級遊艇而尊敬你的國民。坐在空客三三○的機艙,飛翔在兩萬英呎的高空,一個半小時就到了上海,窗外望去,都是海水。既然我們共用著太平洋的風,就讓它吹過所有的一切。

韓寒(1982年9月23日-),出生於中國上海金山。中國職業拉力賽及場地賽車手,作家,《獨唱團》雜誌(現已停刊)主編,並涉足音樂創作。 此外,「韓寒」在韓寒出生前是韓寒父親韓仁均的筆名。2012年初,韓寒被麥田及方舟子質疑作品有人代筆,代筆嫌疑人包括韓仁均。 初中時開始發表小說,在江蘇版<少年文藝>1997年第9期發表的作品:《書店〉,並作為體育特長生升入上海市松江二中。高一時(1999年),以《杯中窺人》一文獲得首屆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後因集中文學創作,反抗學校應試教育,導致期末考試七科不及格而留級。他發表的首部長篇小說一舉在全中國成名。這部小說反映上海初三學生生活的小說《三重門》,該書累計發行200萬冊,是中國近20年銷量最大的文學類作品。為了創作《三重門》,韓寒再次掛科七門並最終在高一退學。退學後陸續出版了一系列暢銷書:散文集《零下一度》、《通稿2003》、《就這麼漂來漂去》和《雜的文》,小說《像少年啦飛馳》、《長安亂》、《一座城池》、《光榮日》、《他的國》和《1988,我想和這個世界談談》等作品。出於對駕車的熱愛,韓寒成為一名職業車手,但仍然通過博客繼續發表了一系列的時評文章,他的博客成為中國點擊率最高的博客,其中不少文章引起了很大的社會關注甚至論戰,因此文章經常遭禁。